文/李永峰

 

9月3日，中国在北京举行了盛大的「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仪式。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讲话中说，「在那场战争中，中国人民以巨大民族牺牲支撑起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东方主战争，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

 

其实，中国人的贡献，不仅仅在东方主战场。中国人在救助欧洲犹太人、在针对欧洲战场的情报工作等方面，都曾有过重要贡献。在东方的中国主战场之外，在滇缅印战区，中国远征军同样作出了卓绝贡献。但是所有这些贡献，在过去，并没有受到中国舆论的太多重视，只是近年来才稍有好转。

 

就在北京阅兵之际，众多来自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前往上海寻根。他们中有的人二战时曾在上海避难，有的人甚至就是在上海出生。1939年到1945年期间，上海收留了大约三万多名犹太人，这批为了躲避纳粹屠杀的犹太人，之所以选择来上海，是因为他们在欧洲受到中国人的帮助。

 

来上海的犹太人，大致通过三条渠道获得离开欧洲的签证。在奥地利，有中华民国驻维也纳总领事何凤山签发了约2000张前往上海的签证；在德国，有当时伪满洲国驻德国公使吕宜文和书记官王替夫，签发了大约12000个签证；在当时已经被苏联占领的立陶宛，有日本驻立陶宛代领事杉原千亩签发了约6000个签证。拿到外国签证，是欧洲犹太人逃出生天的重要机会。这些签证，大多通往中国，而到了中国以后，有人去了哈尔滨，有人去了天津，大部分人去了上海。这就是上海犹太人的来源。

 

二战中，不同的外交官虽然站在不同的政治阵营，但是在政治之上，更有人道主义的力量。正是这人道主义的力量，感召何凤山、吕宜文、王替夫、杉原千亩等人，冒险救助欧洲犹太人。也是人道主义促使上海收留这些逃亡的犹太难民。所有参与救助犹太人的中国人，也在为二战中西方战场抗击德国纳粹做着贡献。

 

在救助犹太人的中国人当中，何凤山的事迹最为传奇。1938年在奥地利被德国吞并之后，作为中华民国驻维也纳总领事的何凤山，在一次探望犹太人朋友罗森堡时，发现罗森堡已被关进集中营，盖世太保也想把罗森堡的家人抓走，在罗森堡的家中，何凤山斥退了盖世太保，称早在两天前已经给罗森堡一家办理了前往上海的签证。在盖世太保离开后，何凤山冒着生命危险迅速将这家人转移。此后，基于人道主义，只要遇到犹太人求助，何凤山就会签发签证。为此，他不惜违抗上司的命令。何凤山应该也是当时全世界第一个救助犹太人的外交官。

 

当时在奥地利，17岁的犹太青年艾瑞克‧歌德斯德堡（Eric Goldstaub），花了数月时间，跑了50多个国家的领事馆，但都没有人愿意为他发签证。当他听说中国领事馆可以发签证时，就去试试运气。已于2012年在加拿大多伦多去世的艾瑞克，在晚年的回忆录中说，他走进中国领事馆受到何凤山的接待。「对我来说，那是怎样一个惊喜！热情的接待，友好的微笑，还有这条消息——『把你们的护照拿来吧，我们将给你前往上海的签证。』」何凤山给艾瑞克签了20份签证，使其整个家族得以逃离奥地利。「何凤山不停地发出上海签证的事实，在犹太小区之间流传开来，使该城市赢得了安全避风港的声誉。」后来担任维也纳爱乐乐团首席小提琴演奏家的海因茨‧格林伯格（Heinz Grünberg），以及美国前财政部长麦可‧布鲁蒙赛尔（Werner Michael Blumenthal）都是当年手持何凤山所发的签证，到上海避难的见证人。

 

由于当时美国、加拿大、澳洲、新西兰等32个国家，均在国际难民会议上表示拒绝接受犹太难民。中国政府的官方立场也反对何凤山向犹太人发放签证。但这并没有阻止他救人。在德国没收了维也纳总领事馆的大楼之后，何凤山自掏腰包租下一套公寓作为新的总领事馆，继续向犹太人发放签证。为此，何凤山还被中华民国外交部记过一次。在晚年回忆录《我的外交生涯四十年》中，何凤山说：「看到犹太人的厄运，深感同情是很自然的，在人道主义立场上，帮助他们也是应当的。」

 

作为一个职业外交官，因犹太人「救命签证」事件，在1940年被调离维也纳之后，何凤山还曾担任过中国驻埃及、土耳其等地大使，晚年定居美国。1997年9月28日，何凤山去世之后，他从事新闻工作的女儿何曼礼（Manli Ho），在《波士顿环球报》（The Boston Globe）刊登讣告。讲述何凤山生平时，提及他曾于1938年到1940年在中国驻维也纳领事馆担任总领事，这则讣告引起阅读该报的犹太历史学家关注。多年来，当年逃亡的犹太人，一直希望寻找这位恩人，但因为文化、语言的差异，进展不大。犹太历史学家顺着何凤山的讣告，与何凤山救助过的幸存者和后裔求助，终于确认何凤山就是那位签发「救命签证」的人。

 

2000年7月，以色列政府为何凤山颁发「国际义人」奖（Righteous Among the Nations）；并于2001年，在耶路撒冷为何凤山建立纪念碑，碑上刻着「永远不能忘记的中国人」。

 

对于自己救助犹太人的事迹，何凤山生前只曾在回忆录中简单提及，所以他的事迹在中国是被遗忘的。直到以色列政府开始表彰已经去世的何凤山，中国方面才知道在欧洲，曾有过这样一位人道主义英雄。2015年9月10日，在何凤山诞辰114周年之际，台湾领导人马英九向何凤山颁发「褒扬令」，称其「综其一生，无可指责」。这也等于是为晚年遭「中华民国外交部」停职的何凤山平反。当下，位于湖南益阳的何凤山墓，也成为国人祭奠二战英雄的重要场所。

 

过去国共两党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所关注的都是他们所领导的在中国主战场的事迹，这些散落世界的中国人对二战的贡献未曾受到重视。未来，或许还有类似何凤山这样的事迹可以发掘。

 

原文刊于《亚洲财经》2015年10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