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永峰

 

作为一衣带水的邻邦，今天掌管中国金融机构、制定金融政策的官员们，肯定非常熟悉「广场协议」之后日圆升值对于日本的打击。所以说，日本的教训，一定也是他们所要高度警惕的。而「广场协议」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可以给中国带来什么警示呢？这是当下人民币汇率面临重大变动之际，中国各界所需要关注的问题。

 

曾做过日本大藏大臣（财政部长）和首相的宫泽喜一认为，1960年的安保骚动和1985年的「广场协议」，是二战后日本发展的两个巨大转捩点。1960年1月签署的《新美日安保协议》，进一步确立了美国对日本的军事保护，延续了战败以来日本在国际政治与军事中的地位，此举虽然激起国内抗议，但也令日本此后可以安心发展经济；「广场协议」所涉内容，看似完全不如《新美日安保协议》那般宏大，仅是对G5（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各国汇率调整做了指导。但是这一涉及汇率调整的安排，对日本国运的影响，却不下于针对军事和政治的安排。那么，「广场协议」从何而来？

 

 

二战以后，占领日本的以美国为首的驻日盟军司令部是日本的最高主宰。该司令部于1949年4月23日发布命令，决定日本实施单一外汇比率制，设定1美元兑换360日圆。1：360的比值，是由美军司令道奇一人决定，当时包括主管经济政策的日本大藏大臣都是在新闻发布之后才知道这一比值。这充分说明，作为战败国，在美国卵翼之下的日本，并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货币政策。1美元兑换360日圆的汇率，一直持续了22年之久，到1971年8月15日。

 

低估的币值，一度造成了日本经济的萧条，但后来在朝鲜战争中，日本作为后勤基地，为战争而开动的生产机器拯救了日本经济。作为美国扶持的典范，加上借着朝鲜战争收获的成果，日本经济于50年代末开始腾飞。当日本产品开始行销世界之际，过去被视为弊端的币值低估，却成了巨大的优势。1971年，在日本即将进入发达国家行列之际，国际金融制度发生巨变。当年8月15日，尼克松政府宣布，放弃美元和黄金之间的兑换承诺，这意味着放弃了黄金储备对美元的支撑。随后，在美国要求之下，日圆一次性升值16.8%。此后世界各主要货币，也纷纷从固定汇率机制，走向浮动汇率机制。日本经济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因为出口企业为了继续保持竞争优势，纷纷提高产品质量减低产品价格，反倒继续为日本创造巨额的贸易顺差。

 

此后，如同当下国际社会对人民币的非议一样，各国不断要求日圆升值。面对国际社会的谴责，日圆在1978年一度升到了1美元兑176日圆的水平。但是由于美国对国内通货膨胀的担忧，对于美元是否应该继续贬值问题举棋不定，日圆升值趋势出现回落。80年代初，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日本，经济实力可谓闪耀全球。当时东京23个区的地价，高得离谱，其总和甚至与美国全部领土的地产价格相等。不过，等到里根总统开始第二个任期之际，美国寻求缩小国内贸易赤字，日圆问题再度成为焦点。

 

由于日本处于美国保护之下，国内宏观政策无法独立。因此，在美国要求下，日本大藏大臣竹下登，于1985年9月22日，在纽约广场酒店参加G5国家财政部长会议时签署「广场协议」，同意接受美国的要求让日圆升值10%至20%。当时美国也要求德国马克升值，但比日本政治地位独立的德国明确表示，自己并没有配合美元贬值的义务。「广场协议」之后，五国联合干预，在外汇市场不断抛售美元，引致美元大幅贬值。1985年1美元兑242日圆，到1995年，达到1美元兑79日圆。10年间，日圆升值高达3倍。

 

「广场协议」重创日本制造业，使日本经济步入萧条，紧随其后，虚高的资产泡沫也破裂了。这一次不再像尼克松时代，短暂混乱之后很快走出困境，而是日本从此陷入衰退，此后十余年都未曾恢复元气。由于币值上升，出口优势不再，日本出现严重萧条，房地产、股市、融资等频频出现的危机，令很多人和很多公司遭遇破产。直到1994年，墨西哥和阿根廷爆发经济危机，美国政府出台新政策阻止美元继续贬值，在日本政府积极干预下，日圆升值趋势触底，随后进入窄幅波动。此后尽管美日贸易摩擦不断，但升值趋势终结，为日本开始重新规划经济方略提供了机遇。此后日本经济得以重新焕发生机。

 

对于1995年的变化，曾担任日本大藏省国际金融局局长的榊原英资认为，「美国之所以转向强势美元政策，绝不是出于对日本困境的考虑，而是源于墨西哥危机撼动了其自身利益根基之故」。榊原英资是1995年之后，具体负责在国际外汇市场上干预日圆汇率的日本官员，他被《纽约时报》称之为「日圆先生」，是日美汇率战中的关键人物。近年来，他在《日本的反省：被狙击的日圆》一书提出，从中长期来看，「只要中国和印度两国经济增长不遇到突发性障碍，中长期来看两国货币肯定会像日圆在1971至1995年那样对美元大幅升值」。

 

但中国和印度在国际政治的舞台上，毕竟不像日本那样，需要仰仗美国的领导。中国和印度货币的升值路径，应该不同于日本那般，总是听从美国的指挥。但是日圆的教训，不可不认真吸取。毕竟，汇率的变动，是关乎国运的大事。

 

本文原刊于《亚洲财经》2015年10月号